主题: 张秀征婚 作者:雁南飞(石林)

  • 石林一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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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发表于:2014/2/10 16:10:5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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花田村距离旦县仅仅十余里,山清水秀交通便利,因盛产优质稻米和油菜而得名。改革开放不久,几乎所有的农村都还在住着土坯房子的时候,花田村就有农户率先盖起了砖瓦房,现如今家家户户都翻建了钢混小楼,日子过得是红红火火,多次被县里评为文明示范村,还被市里列为新农村建设示范基地。花田村的农民不仅注重改善居住条件,家家户户也都有车,自行车、摩托车、拖拉机、货车、各种小轿车,应有尽有。花田村人讲文明是祖祖辈辈传承下来的,不论男女老少,也不管念过书没念过书的,人人说话几乎都不带脏字的,远近闻名。花田村的人就是好。旦县之所以叫做旦县,一是这里天亮的比一般村庄要早,尤其是夏季更早,再就是旦县多少年来尽出美人儿,历史上多朝皇帝都在旦县选妃入宫。
  风水轮流转,今年到花田。花田村村口住着一对聋哑人夫妇,别看是聋哑人,在村里生产搞得就是比一般人家好,年年被各级组织评为先进农户给予表彰奖励,是大伙羡慕学习的榜样。二十年前,哑巴张大生还是年轻小伙子的时候,家里那个穷,有时都揭不开锅,吃了上顿没下顿,全赖乡亲们搭济,差不多全村人都住上砖瓦房的时候,他家还住着歪歪倒倒的土坯房,墙壁上到处是破洞,猫狗出入都懒得走大门,来去自由,夜晚冷风从破损的门缝刮进屋子,呼呼作响。村里人都说,张大生都能娶到媳妇,我家姑娘嫁太子,儿子娶公主。出人意料的是,张大生偏偏就娶了个如花似玉的聋子常翠花进门,这一娶一嫁,两人的命运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。常翠花家稍比张大生家好,其实张大生家穷困潦倒不能怪张大生,因为那时候是张大生的爹妈当家,家里缺少生活生产计划,特别张大生他爹嗜酒如命,又懒惰,日子自然是过不好的。小两口结婚当上家后,常翠花聪明会计划,张大生特别能吃苦,种田养鸡养猪又养鸭,两口子没日没夜的操劳,日子没几年就好转起来,不仅盖起了砖瓦房,还成了村里的养殖大户。你真啰嗦,挑重要的说,我想读者朋友有些不耐烦了。
  张大生和常翠花婚后生了个丫头,取名张秀,不聋也不哑,比她妈还要如花似玉,念完高中就没再上学,在家里跟爹妈一起种田搞养殖,这姑娘长得那个聪明灵秀,人过其名。张秀今年二十有三,身段如柳,凹凸有致,浓黑的秀发齐腰垂挂,珍珠般的双眸水灵的几乎可以照进半个花田村,张秀干活的时候总爱戴双白手套,十指保护得细嫩如酥,姑娘生得实在是太惹人怜爱,太令人心驰神往,真不知道有多少小伙子夜里梦她唤她,为她辗转反侧。花季少女,君子好逑,各种提亲说媒的恨不能踏破她家门槛。可张秀从不以自己的身段容貌为荣,她更在乎的是自身内在品质和修养。话说回来,在农村张秀也算到了婚嫁年龄,爹妈也在催促她早日选胥,早生贵子。可张秀毕竟是念过十多年书的,虽说平时对父母百般孝顺,婚姻问题她却自有主张,一直不为媒妁之言心动。她在电视里网络上,经常看到有城里姑娘自己征婚择偶,张秀也决定自己征婚选夫。她想了整整一晚,终于有了妙法。
  第二天,村口一窝人围着村里的布告栏看,挤得水泄不通,大伙议论纷纷,毕竟这事也太过稀罕。黑狗也挤在人群中,竖直右手大拇指,直愣愣的一言不发。黑狗是他的小名,因为长得非常健壮皮肤黝黑,愣头愣脑的蛮可爱,村里人都管他叫黑狗,时间长了大家反倒不叫他名字,他也就习惯了,他本名叫做李贵生,今年二十五。这小子平时话不多,很是能吃苦,人也热心,谁家丢个东西什么的,他总会捡了给送去,谁家找人力,他也总会先把自己家的活儿放一放,先去帮一阵子,在村里人缘很好,但就是不爱说话,不爱串门子。黑狗的爹妈也是老实巴交的人,在村里的经济条件数不上前十,但也没有落在最后,最近整日在为儿子的婚事发愁,有时候气急了还止不住破口大骂黑狗几句,有点儿皇帝不急太监急的味儿。特别是前些日子,媒人给黑狗介绍了一姑娘,听说姑娘长相各方面还不错,媒人好说歹说人家才答应可以先跟他在街上碰个面,可他死活就是不肯去,气得老两口一夜没睡觉。布告栏里张贴了一张粉红纸,就跟娶亲似的喜庆,上面用毛笔字半歪斜着写到:
  “征婚告示:本人已到婚嫁年龄,特此布告征婚。前几天,我家有只金黄色的老母鸡丢失了,左脚爪子比别的母鸡多一个爪子,特别是这只母鸡下的是双黄蛋,特别大,用来孵小鸡一次能孵出两只,我母亲对这只鸡深有感情,把它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,鸡丢魂丢。这只母鸡,现在可能已经被人偷走,可能已经被藏了起来,也可能被卖掉或者送到他家亲戚那里寄养,也可能被杀了喝汤吃肉了,不管如何,只要哪位哥哥能帮我家找到这只会下双黄蛋的母鸡,我非他不嫁,终生不离不弃。活要见鸡,死要见骨。张秀立誓!”鸡丢魂丢,没那么严重吧?你是有所不知,当初常翠花嫁到张大生家的时候,张大生家穷的连只鸡都有不起,这只丢失的母鸡是常翠花从娘家带来的鸡种,张家后来搞养殖,发家致富,全靠这只会下双黄蛋的老母鸡起步,换你能不有感情吗?众人见黑狗也挤在人群里张望,便开始挤兑他。
  “黑狗你来做啥呢?莫非你也有想法?”村民甲明知故问。
  “那……那你们来做啥呢?”黑狗本来不磕巴的。
  “斗大的字你不认识?上面清清楚楚写着:征婚告示。”村民乙戏弄他。黑狗小学没毕业就辍学了,一是家里穷供不起,二是他不爱读书,他三年级的时候,张秀刚好读一年级,也算是同学吧。虽说认字不多,但告示的内容他看得懂的,要不他怎么会翘起拇指来呢?
  “黑狗,听说过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句话吧?”村民丙继续调侃他。
  “知道呀,难……难道你不知道?”黑狗说话仍旧磕巴。
  “知道你还看,张秀啥人,你啥人?赶紧下地干活去了。对了,要是看到我家的小黑狗,前天走丢了,麻烦你给顺便领回来。”村民丙这一番调侃,引得大伙哄堂大笑。黑狗二话不说,转身走了。众人看着他猥琐的背影依旧大笑不止。
  这则征婚消息很快在整个旦县传开了,有好事者竟把消息转到了市电视台的征婚栏目组,台里觉得是个嚼头,很是感兴趣,专门派栏目组到了旦县,又去到花田村,想鼓噪张秀参加征婚选秀。没等栏目组的人开口,张秀便断然拒绝。节目没做成,但消息却铺天盖地传开了,城里慕名前来征婚的人络绎不绝,商人、知识分子、经理人、创业者、甚或还有隐姓埋名的官员……各色人等。这年头说来也奇怪,城里人喜欢娶村姑,农村小伙子却偏偏喜欢找城里姑娘。哈哈!
  征婚路不易,找鸡的路更不易。凡城里来的,在花田村转悠蹲守几天后,找不到丢失的母鸡,便打起了歪主意来,有的请出村长好酒好肉的伺候着,又是买香烟又是包红包什么的,希望得到村长的帮助,村长比过年过节还高兴,乐此不彼,全应着。有的干脆托人跟张秀家私下说,愿意用一卡车母鸡代替张秀家丢失的母鸡,只要张秀肯嫁。更有甚者直接动用了县里的领导关系,表示愿意再为张秀家建一养殖场,以此表示诚意。结果呢?结果当然是行不通。这么说,张秀真就值得这么多人踏破铁鞋的上门请婚?那我告诉你,值,超值,后来发生的事情验证了这一点。珍宝易得,一秀难求。
  就在张秀张贴布告征婚的当儿,城里姑娘的征婚也是如火如荼地进行着,惊现了朵朵奇葩。比如大学女生校园里秀背影照网上征婚,美女博士实验室晒靓照网上征婚,售楼小姐拍骑马照在公交车站台做广告征婚,还有人在街头着奇装异服拉横幅征婚赚眼球……各种征婚选秀节目,各式各样的征婚派对争奇斗艳,征婚条件更是稀奇百怪,闻所未闻,不过大多是房啊、车啊、存款啊什么的,有的父母陪伴征婚,有的好友替代征婚,婚恋网站火爆得日进斗金,特别是那些富人征婚俱乐部,对前来应征的姑娘,就连身高、体重、胸围,甚至双脚尺寸大小都有严格要求,还要求姑娘们现场进行才艺展示,征婚行当可谓空前繁荣,空前盛大,让人目不暇接,眼花缭乱。那么这些征婚的红男绿女都找到自己的另一半了吗?暂且不说。
  黑狗回到家里,一想到张秀,那个让他日思梦想、神魂颠倒、欲求不敢,那个他觉得天底下最美最美的女人,就止不住心花怒放起来。特别是,张秀的征婚条件太让他出乎意料,这多少给了他一些安慰和鼓励,找鸡,这事说简单也简单,说难也难。这该如何是好?他在脑海里一遍一遍地演练着……就在城里前来应征的人都在瞎忙活的时候,黑狗不急不躁,精心筹划着自己的找鸡计划。
  春天傍晚的花田村,浓艳的阳光逐渐从一片一片的金色油菜花田退去,更加轻柔婀娜,明暗有致,花田里潺潺的溪流越发的清澈,越发的清脆,花田里的摄影师,正在抓住各种美妙的光影瞬间,给他粉的,红的,白的女模特儿拍着照。这时候的花田,不知道是花田映衬了女人,还是女人映衬了花田,景中有人,人中有景,风景交错,春光异彩,意趣盎然。
  黑狗来到老朱家门前,见老朱一家人正在吃饭,便笑嘻嘻地走了进去。
  “黑狗,进来,快进来,还没吃饭吧?媳妇,快快,上碗上筷子,再把菜端去热下。”老朱很热情的招呼着。要说,黑狗平日里可没少帮助照顾老朱家,老朱对他热情那是自然的。“黑狗,你平时都不爱串门子的,今儿怎么有空来我这里转转,有事儿?”“没有,朱大哥,一个人呆家里有点儿闷,过来找你聊聊。”黑狗被请进堂屋,紧挨老朱坐下。老朱接着给黑狗递上一支烟,黑狗摆了摆手说:“戒了。”“戒了好,戒了好,我都快抽出肺痨来了。”“那来两口?你看是喝白酒还是啤酒?”“不喝了,最近胃疼。”“哦哦,要不还是喝一小口?”“真不喝了,胃不舒服。”“那行那行,吃鸡吃鸡。”黑狗看老朱家杀鸡,心里就咯噔一下。老朱这个人哪,以前就爱小偷小摸的,曾经因为偷吃邻居家的公鸡被发现,闹到了派出所,被关了一晚上,最后赔了人家两只一样大小的土公鸡,这事才算完。不过现在日子好过了,老朱也就不偷摸了,金盆洗手,改邪归正喽。黑狗睁大眼睛盯着大碗里的鸡肉,看见碗里还夹杂着一颗颗黄色的小鸡蛋,黑狗断定碗里装着的是只下蛋母鸡,但没有看到鸡脚,心里开始着急起来,会不会老朱又老毛病犯了,偷吃张秀家的母鸡?老朱看出黑狗有心事,便说:“黑狗啊,你看你老帮我不是,你要是有什么难事只管说,哥一定替你分忧。”黑狗支支吾吾地说:“那个,那个什么,我总也找不到媳妇,爹妈催得紧,算命的说,要吃百家鸡脚,今天正好赶上你杀鸡……唉!”“那还不好办,媳妇上鸡脚,你好福气,本来我留着给娃啃的,既然算命的这么说,那就你吃,你吃。”黑狗一脸的不好意思。
  鸡脚盛上来了,黑狗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,没有发现有六只爪子的,这下心里踏实了,赶忙的推脱说:“媳妇慢慢娶,鸡脚还是留给侄儿好,朱哥,我咋突然想喝两口。”“就是嘛,有啥放不下想不开的,你还信那迷信不成,来来喝酒,喝酒。”两人你一杯我一杯的,把个大半罐酒全喝光,黑狗这才摇摇晃晃的回家,一路上还哼着小曲儿。首战告捷,最大的嫌疑排除了,黑狗心里恁个高兴劲,就好像他已经娶了张秀似的。
  “黑狗,干嘛去了?猪不喂,鸡不关,你跑哪家喝酒去了?瞧瞧你,一身的酒气。你也不嫌丢人!”黑狗爹一脸的不高兴。“你少说两句吧,这孩子平时不抽烟不喝酒,他偶尔喝点惹着你了?”黑狗妈打小都护犊子,朝黑狗爹顶了过去。黑狗一言不发,赶紧帮着爹妈喂猪关鸡。黑狗哪是不关鸡,他这是故意的,就想让张秀看个究竟,看个明白,看看自家鸡群里有没有张秀家的老母鸡呢。
  第二天,黑狗又来到老木家,如出一辙,如此一番的进行了侦查。说来也是巧,老木家也杀鸡,但是公鸡,鲜艳的鸡毛还丢在垃圾篓里没扔呢。花田村,大大小小的养殖户,养鸡杀鸡吃鸡那是司空见惯,不足为奇。第二个嫌疑也排除了。可事情坏喽……
  有天,老朱和老木蹲在村口,一边抽烟一边闲聊,说起黑狗,两人都觉得有些奇怪,还是老木反应快。“征婚,对对,张秀征婚找母鸡,黑狗这小子,居然怀疑到你我两家来了。”“是哈,我咋就没想起来,怪不得他看我家杀的是母鸡,非要吃鸡脚呢。”“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,就他那黑不溜秋的狗样,张秀能看上他?人家征婚,他瞎操哪门子心。”老朱心里憋屈,当着老木面背后挖苦讽刺黑狗。“走,去他家,找这狗XX说理去。”老木也想骂人,可终究没说出口,花田村是有名的文明村,脏话到了嘴边又给憋了回去。老朱和老木相约来到了黑狗家门口。
  黑狗一家人正在吃饭,看见老朱和老木站在门口,气冲冲的,黑狗赶忙起身出门相迎:“朱大哥,木大哥,里边请,吃饭吃饭。”黑狗爹妈也歇下了筷子,招呼两位侄儿道:“大侄,里边请,快上坐,我们也才刚吃一会,饭菜都还热哩。”“没杀鸡?会下双黄蛋的母鸡?六只爪子的……”老朱说。“不会吧,连只鸡都舍不得杀吃?挺会过日子的,怪不得你连个老婆都讨不到。”老木接话道。两人站在门口,你一言我一句的。“你怕是想人家姑娘都想疯了吧?讨不到老婆你早说哈,我家母牛正发情呢,要不给你配配种。”“就是就是,山后头有个瘸子娘儿,今年三十三,要不我帮你把把媒?”……黑狗低着个头,听凭老朱和老木骂,这一吵吵,村里人都跑来围观。黑狗爹妈感觉不对劲,赶忙起身迎出门来,打圆场道:“贤侄,有话进屋子里头说,黑狗怎么招惹着你们了,来来,进屋说进屋说。”边说边拽两位进屋,老朱和老木使劲推开黑狗爹妈,站着不动,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,老朱扯大嗓子嚷道:“大家给说说,人家张秀征婚找母鸡,黑狗跑我家调查来了,杀鸡给他吃,还怀疑我和木哥偷张秀家的鸡?这叫啥人?我看就不是个人,典型的小人。”黑狗看见张秀也挤在人群中,脸上臊得火辣辣的,心想,这下完蛋了,这事怎么能让张秀知道呢,自己噌地跑屋子里躲去了。众人七嘴八舌,议论纷纷。黑狗爹妈气得直哆嗦,一边向两位道歉,一边朝屋里骂:“你个不争气的东西,孽种,你得罪你爹妈不好?看你给两位贤侄闹的……”张秀见状,眼泪扑簌簌地往外涌,趁人不注意,用双手捂着脸,头也不回地跑了。
  这时候,村长刚好喝得醉醺醺的走过来,胳肢窝里还夹着两条烟,见众人围在黑狗家门口,他扒拉扒拉人群,挤了进来,见老朱和老木还在喋喋不休的骂着,村长开口便问:“啥事?在这里吵吵。”“你说这叫啥事呢?村长你来的正好,你给评评理,张秀征婚找母鸡,黑狗跑我和木哥家调查来了,怀疑我们偷了张秀家的鸡不是?他有证据没有?”村长打了个酒嗝,顿了顿说道:“大伙都散了哈,散了散了,都散了,咱是文明村,这像个什么样子?这事情村里会处理。”村长来回摸了摸上衣口袋,从右手边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来,撕开递给老朱和老木每人一支说道:“走,进屋说,多大个事情,看你两这副德行,丢人不丢人?”其实,村长也是刚吃请回来,为张秀征婚的事情。村长到底是村长,他这一发话,大伙还就都散了,留下老朱和老木在黑狗家处理事情。其实这事吧,老朱和老木的确有些小题大做了,你没偷就没偷嘛,何况黑狗也没说你偷哈,非得闹得沸沸扬扬,满城风雨的。村长无非就是叫黑狗给两人道个歉什么的,这事情也就算过了。
  张秀回到家里,心里是既高兴又难过,其实她家母鸡丢失的事情,她心里最清楚,但是为了她的征婚计划,她不能说,毕竟这是关系她一辈子的婚姻大事,非同儿戏。
  黑狗呢,一连几天没有出门,这事闹得是全村人都知道,脸上确实挂不住,再说他喜欢暗恋张秀的事情,在今天以前也就他自己心里清楚,包括黑狗爹妈也不曾知道,这下可好了,捅破天了。黑狗爹妈也是见人连话都不说,只管低着头干自己的活,走自己的路,老两口是出了名的爱面子,活了大半辈子,第一次被人给骂到家门口,两张老脸实在是没地方搁,恨不能挖个地窖藏起来。瞧,就这老实巴交的一家人,也有害臊的时候,他们彷佛不是花田村的人一样,与世隔绝着。治愈内心伤口的良药无非是时间,恢复脸面的事情照样得靠时间,急不来。
  黑狗呢,翻来覆去,反反复复的想,找鸡不容易,可难道自己就此善罢甘休?面子固然重要,可比起自己心爱的张秀来,这又算得了什么呢?每次想到老朱和老木的侮辱,他真想放弃,可转念一想到张秀的模样,她的聪明和贤淑,她的身段,她的含情脉脉,她的……他甚至想到如果自己找不到张秀家丢失的母鸡,张秀将会成为别人的老婆时,就又咬了咬牙,攥紧拳头鼓起勇气来,下决心不管找鸡的路上遇到多少困难与尴尬,都要进行到底。因为,他找的可不是一只母鸡那么简单,而是能不能和自己朝思暮想的女人走到一起的大问题,大事情。不仅要找,而且要挨家挨户找,甚至要将搜索范围扩大到邻村去。
  按着这一计划,黑狗开始在花田村挨家挨户的找鸡。只不过,这次黑狗吸取了上次的经验教训,专门挑着别人不在家的时候,一家鸡窝一家鸡窝的找,边找边做着详细记录。张家,李家,王家,赵家,孙家……黑狗做贼一样的挨家挨户的搜寻,首先是看看活鸡,看里面有没有张秀家的老母鸡,然后再看看鸡窝里下的蛋有没有双黄蛋,就连谁家杀鸡倒鸡毛他都不放过,一次不行两次,两次不行三次,到后来,谁家有几只鸡,几只母鸡,几只公鸡,母鸡每天下几只蛋,蛋大还是蛋小,谁家杀鸡没杀鸡,所有这些他都搞得清清楚楚。有一天,黑狗看见村里老王家的大黄狗,嘴里叼着半只金黄色羽毛的鸡翅膀,正被村里的几只狗围抢,黑狗怀疑张秀家的母鸡会不会是被狗给咬死了,硬是把其他几只狗撵跑,把大黄狗解救出来,然后一路跟梢,直到大黄狗将鸡毛叼到一坟空里拱土埋下。黑狗兴奋极了,心想总算找到张秀家母鸡的葬身之地啦,黑狗急冲冲的跑回家去取来锄头,准备刨土挖尸,验明正身。黑狗只顾着找鸡,村里有几个调皮的男童,一直尾随他屁股后面他都没察觉,黑狗几锄头下去,鸡没挖到,倒挖出了一具死猪,把孩子们笑得一个个人仰马翻。这事经孩子们搁大人那里添油加醋的一说,黑狗再次成了花田村人的笑柄。张秀听到这事,更加为黑狗的执着感动,一连几天心里突突直跳。
  时间一晃就过了快一年,但张秀家母鸡的下落仍旧杳无音讯。那些个城里来的应征者,也都知难而退,打道回府,完全放弃了应征。黑狗偷偷摸摸,挨家挨户找鸡的事情,难道真没一个人知道?有一个人是知道的,而且知道的很清楚,那就是村长。村长好几次半晌看到黑狗在村里转悠,趴完这家鸡窝趴那家,还跟黑狗照过面,只不过村长没有点破,因为村长也在找鸡,为那些请托他的人一直在找鸡。经过两次风波,张秀越发的对黑狗起了好感,她特意安排了个人对黑狗进行盯梢,从此,黑狗在暗处,张秀在明处,黑狗的一举一动,张秀全都了如指掌。黑狗在花田村找鸡找了一年,一无所获,他决定把视线转移到邻村去。找鸡,找鸡,黑狗似乎陷入了找鸡的魔圈,几乎忘记了他为什么找鸡,找鸡成了他的副业。
  在花田村找鸡是相对容易的,因为同为一个村子里头的人,黑狗对每家每户的生活习惯还是相对了解的。到邻村找鸡,那难度就要高得多,因为你完全不了解人家什么时候在家,什么时候不在家,什么时候回家,什么时候出门,家里有没有养狗,所有一切都得重新来观察和了解。每次摸进一家一户,他紧张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,生怕被人发现,又吵到家门口来,那黑狗爹妈简直会被气疯,甚至会抡起扁担朝他劈过去……
  与花田村相邻的是梨花村和栗树村,顾名思义,因盛产雪梨和板栗而得名,虽不如花田村富裕,但也差不到哪里去,唯一的区别就是没有花田村的人文明,特别是栗树村的男人多数比较彪悍粗狂。梨花村比较小,总共才几十户人家,黑狗花了不过三四个月就把全村翻了个底朝天,调查的结果,鸡信全无,黑狗几乎可以断定张秀家丢鸡的事情与梨花村无关。那会不会是栗树村的人偷的鸡呢?栗树村村子也不大,而且家家户户种板栗守板栗,独门独户的多。有一天,黑狗找鸡找到了一山头上,这户人家用空心砖搭建了一个四合小院,四周围全是密密麻麻的板栗树,这个小院一看就是临时守板栗盖的,院子里放着一张低矮的四方桌,一个看上去七八岁的小女孩正趴在桌子上看书写作业。黑狗想,这里真是个偷鸡藏鸡杀鸡的好地方,心里一亮,似乎胜利就在眼前,完全忘记了谨慎和危险。黑狗站在院门口朝小女孩微微一笑,搭话道:“小妹妹,我是收鸡蛋的,你家里有没有鸡蛋卖?”没等小女孩回话,一只大黑狗便狂吼着直奔出来,一口咬在了黑狗的屁股蛋子上不松口,就跟蚂蝗盯人似的,小女孩便大声喊抓贼,抓贼了,从里屋猛地扑出一个大汉来,顺势将黑狗按翻地上,然后叫小女孩拿来绳索,将黑狗四脚四手的困将起来,这才打电话报的警。派出所连开车的来了三个人,一路闪着警灯将黑狗、彪形大汉一起带回派出所审问。
  警察问:“你叫什么名字,哪里人?你跑人家家里干啥去了?”
  黑狗答:“我叫李贵生,花田村的,我去收鸡蛋。”
  警察问:“收鸡蛋,你开玩笑吧,人人都知道花田村养鸡户多,栗树村基本没人搞养殖,你去收什么鸡蛋?”
  黑狗答:“我就是去收鸡蛋,真没干别的,我也没有进到他家里去。”
  警察转而问大汉:“你叫什么名字,哪里人?他偷了你家什么东西?”
  大汉答:“我叫张全德,栗树村的,他……他偷了我家的板栗。”
  警察问:“还丢失别的什么没有?”
  张全德:“没有。”
  警察问:“那李贵生进到你家里没有?”
  张全德:“我没看见他进没进屋,我在里屋干活,听见我姑娘叫抓贼,出来看见我家的大黑狗咬住他,就把他捆了起来,然后报警,他肯定是来偷板栗的。”
  警察问:“偷板栗,现在板栗还没挂果,偷哪里的板栗?”
  张全德:“这个……反正以前我家板栗老被贼偷。”
  警察心里算是明白了,黑狗既没有进入张全德家,张全德家种的板栗也还没有挂果,张全德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黑狗偷了他家东西,张全德不过是一朝被蛇咬,疑神疑鬼罢了。张全德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,私自捆绑人是违法的,警察先对两人做了笔录,然后教育了一番,叫他们俩在笔录上签了字按上手印,然后说,你们可以走了。警察还给黑狗找来狗屁膏药,帮黑狗贴在了被咬伤的屁股蛋子上。
  黑狗手机一直打不通,黑狗爹妈急的是团团转,心想这黑狗是越来越不老实了,不知道又跑哪里去喝酒惹祸。
  黑狗回到家的时候,夜已经很深了。回家的路上,黑狗屁股疼的厉害,心里更是翻江倒海地疼的厉害,他从来没有如此伤心失望过,看来张秀家的鸡是找不到了。一定是被人偷去杀吃了,不但杀吃了,而且还把鸡毛鸡骨头都给埋了,这是偷鸡贼的习惯做法,要不怎么会一点线索也没有呢?黑狗还想起,前久上街赶集找鸡,看见一老太太正在叫卖一只老母鸡,金黄色的羽毛,说是会下双黄蛋,黑狗脑子一热,随口就大声喊:“鸡,张秀家的母鸡,偷鸡贼!”这下可惹大麻烦了,引来赶街的人挤在路中间围观,指指戳戳的,老太太马上电话叫来了三个儿子,大儿子见到黑狗就是一大巴掌,打得他是口鼻流血,黑狗这才想起来张秀家的母鸡,左脚有六个爪子,而老太太家的没有,黑狗是左一个道歉,右一个道歉,还赔给人家两百元,这事才平息过去。黑狗越想心里就越是揪心刺骨的痛,看来自己注定是与张秀无缘了,这两年功夫全是瞎折腾,白费心机。夜里的花田村,风吹油菜的声音窸窸窣窣作响,油菜花的香味没有让黑狗感到一丝丝清香,反而让黑狗感到一阵阵作呕想吐,那条再熟悉不过的溪流也没有了往日的音律,而是发出一阵阵的悲鸣。黑狗的眼泪下来了,豆大的泪珠直顺着脸颊热辣辣地滚落,深深地滴入花田村的黑土地,滴入黑狗不堪言说的心田。
  黑狗爹妈见黑狗没有喝酒,屁股还被狗咬了,黑狗爹本来想追问缘由却忍住了,黑狗妈热来饭菜端在他面前,黑狗吃一口嚎哭一声,泪水伴着饭菜一起往肚子里咽。其实不用问,黑狗爹也能猜到三分,黑狗一定又是找鸡去了,黑狗妈心疼的也跟着落泪。是哈,这世间除了宇宙日月星辰,还有比爱情的魔力更大更能激发人的吗?黑狗爹妈是过来人,怎能不知道这个道理。问题是,人家张秀哪能看上你呢,傻儿子,别人说媒你不要,偏偏喜欢一个什么张秀,真是个傻大,大傻。
  黑狗去街上找鸡被人打,又到栗树村找鸡被狗咬,还被警察抓去审问的事情,张秀第一个便知道,看到黑狗对自己如此倾心和痴情,张秀幸福得泪水涟涟,心里却十分的心疼着黑狗。黑狗呀黑狗,爱情哪有什么高低贵贱,哪有什么丑和美,你就不会早些找媒来我家提亲吗,非得要去受那些洋罪和窝囊气。张秀多么希望黑狗被警察抓去审问的事情能够保密,可哪有不透风的墙,尤其是在这巴掌大的小乡镇,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,事情很快又被传开来,花田村又一次炸开了锅。这一次,黑狗再没有感到害臊,当一个人决定放弃某个欲念或事情的时候,可能也就无所谓了吧?黑狗爹妈也没有再为此感到羞愧,反而觉得黑狗做得对,做得踏实,尤其是对待婚姻和情感,就得动真格的。其实黑狗不是没人看不上,村里喜欢他的姑娘也不少,黑狗除了黑一点,几乎没什么缺点,只是他家里老也不去提亲,总不能让人家姑娘倒采花吧?黑狗找鸡的事情,由闹剧变成了传奇,村里一些喜欢黑狗的姑娘被深深打动,主动请媒到他家提亲,接连就是好几家。嘿嘿,人生不就是一场戏,一个讲不完的故事,黑狗的婚事峰回路转,着实让黑狗爹妈开心了一回,挣回了面子。
  正当黑狗家要答应婚事的时候,张秀家托人来请黑狗去家里吃饭,说是有事要他帮忙。虽然同为花田村人,黑狗甚至天天从张秀门口经过,可黑狗从来没有进去过张秀家,张秀家也从来不请他帮忙。张秀就是张秀,把个家里计划得井井有条,黑狗走村串户的找鸡,从没有见过像张秀家这样规划得井井有条的。黑狗来到张秀家,坐不是站不是的,他甚至都不敢正眼看张秀一眼,两只手更是不知道往哪儿搁。张秀这才告诉黑狗,其实她家里的母鸡根本没丢,而是一直圈养在家里,这只是她的征婚计划,目的就是……找到真心爱自己的另一半。张秀说,我父母一聋一哑,很多喜欢我的人只是看我长得好看,将来难免嫌弃我父母,特别是等他们年老的时候,需要人照顾伺候,我也是不得而已,才出此下策。如果你愿意,我便是你黑狗的未婚妻,今生不离不弃,咱们可以商量个日子把婚事给办了。黑狗听了张秀这翻话,感觉自己像是在梦游,自己暗恋那么多年的女人,忽然间就成了自己的未婚妻了,他说不出内心有多激动多澎湃,比台风卷起海水还要汹涌,他有太多话想对张秀表白,却欲说难言。
  晚饭过后,张秀主动拉着黑狗的手上到她家二楼去,她想让黑狗看看自己的闺房,这也是张秀头一回,让自己爹妈外的第三人,走进自己的闺房。黑狗一看,粉红的窗帘粉红的床,红色檀香木的床头柜和梳妆台,橘色台灯下放着小说《飘》,花一样吊顶的水晶灯,还有顺墙悬挂着的一串彩灯,张秀白色的丝绸手套洁净地摆放在玻璃衣柜里,还有一件白色的睡裙挂在独立衣架上,黑狗无法想象,一个村姑会有如此的烂漫和情调,屋里所有的一切都深深震颤着黑狗。而眼前这位未婚妻,他简直不敢相信是真的。两人牵手来到阳台,看着远处黑压压的油菜花田,听着窃窃私语的溪流,黑狗和张秀都觉得自己像在欣赏一幅浓情的泼墨山水画,像在倾听彼此内心隐藏已久的独白,两人感到一阵阵花香扑鼻而来,这香,胜过世间所有的花香和草香。
  黑狗回到家里,彻夜难眠,一想到张秀,他恨不能明天就把婚给结了,生怕浪费掉他和张秀相依相伴的每一分每一秒。张秀呢,的确是聪明过人,她这个征婚办法,两个字评价,完美,实在是太完美了!
  第二天,村民们又纷纷围着村口的布告栏看,依然是挤得水泄不通。告示是用大红纸写的,这红,红得跟张秀白里透红的脸蛋和涂了胭脂的小嘴儿似的,上面用方方正正的毛笔字写到:“本村黑狗(李贵生)用两年时间,历尽艰辛,受尽委屈,终于帮我家找到了丢失的金色母鸡,了却了我母亲的心病,本人按照誓言,决定嫁给黑狗。婚期定在今年正月十八,到时候还望相亲们前来吃酒捧场。张秀喜复!”众人纷纷竖起大拇指,称赞黑狗为张秀家找鸡找得苦,找得好,就连老朱和老木也为黑狗鼓掌。
  黑狗和张秀婚后扩大了养殖场,生意红红火火,张秀还给黑狗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,也是愣头愣脑的长得像黑狗,皮肤却比张秀还要白亮。那只会下双黄蛋的老母鸡,也在黑狗生病的时候,张秀亲自宰杀了下料熬汤给他补身子吃了。
  到此,你可能想问,那些个城里人的征婚情况如何?说实话,我也不知道。
 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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